残暴的野兽在胸膛中扑腾，那是心跳的鼓点。然而两人却始终纹丝不动，就像在大海的波涛中巍然不动的顽石。
他们在等待着一个信号，只待一声令下，静止的时间就会再次流动，那些潜藏的风暴，也将现出身形。他们此刻依然在等待着——
直到，铃声响起。
抢先一步行动的人依然是蒋。一如往常，穿着深蓝色军礼服的他，信奉着以不变应万变的策略，从金色腰带处飞速拔枪。史密斯威森左轮枪管的棱角，切割着空气，划出一道凌厉的气流。飞速运转的眼肌，驱动着眼球高速旋转，所产生的惊人的动态视觉，让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慢了下来。
咚。
咚。
咚。
那是他的心跳。
但在这心跳中，却夹杂着类似却又完全不同的声音。而足尖蹬地借由地面传来的细微的震动，吸附装置生效所散发的特征性烟尘，以及身体推动空气所产生的细微的风，这些无不向他表示着对方所正在采取的行动。
但是，他却在那一瞬犹豫了。
战斗中，人更多依赖的是多年培养的条件反射。确切的说，是多年培养所必然产生的条件反射，会驱使人用最合适的方式行动。但在某些时候，这种条件反射反而会成为阻碍。
现在，名为毛的少年已经全速冲到了他的眼前，敞开的灰色中山装随惯性向后扬起，露出打底的白底花色衬衣。在拔枪的时间内跑出数米的距离，需要极高的肌肉爆发力。任何人都无法在做到这一点的前提下同时拔枪以及瞄准。
因此，这个行为不仅没有意义，还形同赴死。
问题就在这里。
正因为毛做出的是正常人绝不会做的事，蒋才因为困惑而不知如何处理，这给了毛多余的零点几秒时间。
于是毛得以在蒋的面前伸出手指，向前直戳，直指双眼。
***
他们现在进行的，是一种名为“近距离枪斗术”的体育竞技。
两人被关在一间十平米的无重力房间内，互相仿真枪互射。规则很简单，先于对手用唯一的一发“子弹”命中对方头部者为胜。
这只是一项竞技运动，当然不是以“击败”对方作为胜利的标准。因此，毛在未拔枪的状态下冲到对手的枪口上，便已经意味着自己游戏中的败北。然而，这个胜利却是蒋要不得的。
虽然扣下扳机就能获得胜利，但作为一个正常人，绝不会为了一场游戏而牺牲自己的双眼。即使明知那两根指头只是牵制，也必须全力回避。
于是，他手臂的肌肉急剧的绷紧，同时双足猛得蹬地，目的是在侧身退后的同时挡开毛的手肘。风声在耳边呼啸，衣物因紧贴在肢体，发出哗哗的摆动声。毛迈出了最后一步，手肘并未触及到对方，却突然转身，飞起一脚，以似乎训练过数百次，干练无比的动作，准确地踢在了蒋的裆部。
以实用型格斗术而言，攻击“罩门”是相当恰当的行为。但是在一个“游戏”中使用这样的阴招，未免有些“不解风情”。
在另一个房间内看着实况转播的孙，不由得笑出了声。
“为了赢上老师一次，他还真是拼命。”
“大刘，这可是你的不是了。”孙的语气略带嗔怒，脸上却笑成了一朵花，“弱者和强者本就具有不同的战斗方式，身为弱者，以强者自居，非要以强者的方式战斗，那才值得应该笑掉大牙的小丑行径好吧？他是不应该被嘲笑的，咳咳……”
她低下头，使劲锤着轮椅的扶手，嘴上冠冕堂皇，却努力忍着笑。
对于毛而言，自从两年前被强行命名后，便一直有诸多不满。如果说名字意味着命名者的一种期盼，那么他的名字，又意味着什么？
那是一个在地球人之间广泛流传的童话：在一个平静的王国中，突然诞生了一位魔王。他使用了卑鄙的计策，蛊惑了国民，瓦解了王国的军队，杀死了国王，统治了王国。最终，他的罪恶引来了天罚。天神们消灭了魔王，拯救了国民，恢复了王国的和平。
而他的名字，正是来源于这位战败的魔王。
毛曾经想过很多理由，诸如这个童话只是艾米人用来控制地球人思想的手段，是对被掩藏的历史的错误改编，作为原型的事实可能正好相反，因此孙才会将这样的名字盖到自己头上。但孙对这些说法都不置可否。那天，孙只是喃喃地说道：
“他是魔王。然而，他同时也是人类。”
“身为人类却征服了世界。无关善恶，仅此一项，便已经及得上英雄之名。”
***
因为弱小，便只能全力闪避——
行使阴招，却依然被挑飞至半空的毛，此刻已经被蒋的枪口所锁定。半空中无可着力，无法飞行的人，仅仅是个活靶。在这万分危急之刻，毛却突然将外套向下抛出，增加了身体上升的速度，在天花板上找到了落脚点。
因为弱小，便只能以诡计破敌——
那一瞬，展开的外套隔在两人之间，相互遮挡了双方的视线。在仅有一发子弹的当前，两人的枪口都凝固了半响。然而，蒋却未能及时注意到，穿过那外套扬起的左手袖管通道，已经可以看到毛瞪圆的双眼，以及直指向他头颅的镀金毛瑟手枪。
一切仅发生在转瞬之间，话音未落，便已终结。因此，孙未能说出那句话的下文，便关闭了监视器，操纵轮椅，悄然转身。
无论理由如何，参与战争者——皆为恶魔。
而战争终结之时，留下的人将会被赋予新的称号——胜者为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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